从1988年开始：我的全面性教育研究历程丨刘文利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心理论坛演讲实录
从1988年开始，刘文利的性教育研究历程便开始了。她现在还记得1990年6月4日去叶恭绍教授家取论文评议书时的场景：叶教授拉着她的手说，“小刘，性教育研究很重要，你一定要坚持做下去！记住周总理说过的话，要在学校里推进性教育课程。”刘文利始终记得叶教授的嘱托。从32年前开始，从小学性教育做起，到幼儿园、中学、大学性教育——今天，她仍然在路上。
2020年4月18日，应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生心理协会邀请，刘文利在第二届哥大中国心理论坛做演讲，介绍这些年来在中国开展学校性教育研究和实践的经历。
大家好，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来分享我的生活、工作和关于性教育的研究。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做性教育的研究，我的答案是：没有特别的理由。1988年，当我还是一个北京师范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时，我的导师问我：“你愿意做如何在中学开展性教育的研究吗？”
如果你在中国接受过基础教育，你可能会有这样的困惑，我们上中学的时候有一门生理卫生课，里面有一章是生殖系统，但是很少有老师愿意教这一章内容，他们通常会跟学生说，今天没有时间教这一章，你们可以回家自学。很多学生特别渴望学习这部分内容，但是他们在课堂上却没有机会，这就是我的导师希望我做这个研究的原因。
我说，我愿意做性教育研究。
就这样，我从1988年便开始研究性教育。
我1990年完成硕士论文。叶恭绍教授当时是我的论文评议导师，她对我的这篇论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当我去她家取论文评议书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小刘，性教育研究很重要，你一定要坚持做下去！记住周总理说过的话，要在学校里推进性教育课程。”我始终铭记叶教授对我的嘱托。
我1995年去美国学习和工作。2003年，我从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毕业，获得儿童发展专业的博士学位，同年去洪堡州立大学儿童发展系任助理教授，教授儿童发展课程。2005年，我回国并加入了北京师范大学。从那个时候，我们开始构建和开发面向基础教育阶段，包括幼儿园、小学、初中的全面性教育课程，至今我们已经开展了儿童性教育领域的很多研究和实践。
在小学开展性教育
2007年，我们开始研发小学性教育课程。我们培训教师去上性教育课，学生们非常喜欢性教育课堂，参与各种教学活动，特别活跃。这是我们专为小学生编制的性教育学习材料，共有12册，第一册于2010年出版，最后一册2017年出版。
《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
（2010-2017出版）
在这些教学材料的框架中，我们有六个核心概念。
第一个核心概念是家庭和朋友。我们在三年级课程中讨论关于婚姻和离婚的话题，在五年级课程中讨论关于歧视的话题，从中可以发现，我们的课程几乎涵盖了关于家庭、朋友和人际关系的所有话题。
第二个核心概念是生活技能。我们会教学生如何沟通、如何协商、如何做出决定、如何寻求帮助以及如何拒绝等，这些生活技能对学生未来在性行为方面做出正确决定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个核心概念是性别和权利。我们会传授性别、性别平等、性别角色、儿童权利和儿童性权利等知识，也讨论有关儿童性侵害的话题。近几年在中国媒体中曝出的儿童性侵害事件，让很多人关注如何通过性教育保护儿童免受性侵害。
第四个核心概念是身体发育。学生们对了解他们的身体和身体变化非常感兴趣，诸如月经和遗精等。
第五个核心概念是性与健康行为。我们和学生讨论性欲，还有自慰、青春期恋爱和性刺激等话题，这些话题相对比较敏感，但学生们对所有话题都很感兴趣，他们也有很多疑问，老师们在课堂上也会很坦诚地回答学生的问题。
第六个核心概念是性与生殖健康。比如如何爱护身体和生殖器官、如何预防艾滋病病毒感染和如何预防青少年怀孕现象等。有些人会问，“为什么要教小学生这些内容？”我认为对儿童青少年来说，这些是非常重要的知识和技能。
这些作品显示了学生们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并且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懂得自我保护。
小学生关于身体变化、人是怎么来的等问题的作品
（图源：讲座PPT截图）
在幼儿园开展性教育
从2013年开始，我们研发幼儿园性教育课程。从这些照片中可以看出，孩子们学习热情高涨，他们学会了如何清洗身体，知道女孩和男孩之间的区别。在课堂上，我们尝试借助绘本和孩子们讨论“我从哪里来”，课后孩子们兴奋地告诉我们，我是从妈妈的阴道里生出来的。孩子们可以用科学的词汇来描述他们的身体和生活，我认为让孩子们在正式的课堂上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是非常重要的。
借助绘本开展幼儿园性教育活动
（图源：讲座PPT截图）
这是我们为孩子们设计的性教育绘本，共有九个单元，涵盖身体、生殖生育、性和行为、情感、关系、性和安全、性和权利、性别平等，以及性、文化和价值观。孩子们都非常喜欢这套绘本。
《珍爱生命——幼儿性健康教育绘本》
（2018出版）
在中学开展性教育
从2015年开始，我们研发中学性教育课程。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培训教师在课堂中开展性教育，也征集了来自老师、家长和学生的意见。例如我们征求学生的意见，你最想学习的关于性教育的话题是什么。各方建议在我们为学生设计的教育材料中也有所采纳。
关于中学生的性教育材料，目前还编制过程中，希望以后可以出版，因为这些材料对学生们是很有帮助的。这是中学性教育课程的框架。
中学性教育课程框架
（图源：讲座PPT截图）
初中性教育课程包括8个核心概念。在第一个核心概念是关系。我们为学生开拓一种更加深入的、更加广泛的途径去学习关于爱情、婚姻和育儿等知识。
第二个核心概念是价值观、权利、文化与性。我们教授学生有关人权的知识，包括他们拥有什么样的权利，当他们的权利受到侵犯时如何利用法律来保护自己，以及有关性的社会规范和文化规范，还有尊重、平等、多元、包容、民主等价值观。
第三个核心概念是社会性别。我们让学生知道什么是性别，包括性别角色、性别规范、性别期望、性别认同、性别表达、性别刻板印象、性别偏见和性别平等，也引导学生运用所学知识让社会变得更加公正、公平。
第四个核心概念是暴力与安全保障。在性教育课程中，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例如，我们跟学生讨论什么是隐私，什么是“许可”，在他人接触自己身体的时候如何表达许可或拒绝，以及如何有效沟通性的话题。
第五个核心概念是健康与福祉技能。基于小学阶段的学习经验，中学阶段我们更多地会教导学生如何有效沟通，例如，当你说“不”的时候，如何让别人知道你是发自内心的拒绝，而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让学生练习做出负责任的决策。
第六个核心概念是人体与发育。我们和学生讨论性别、生殖功能、青春期和性发育等话题，以及引导学生正确对待他们的身体，建立积极的身体意象。
第七个核心概念是性与性行为。我们会和学生讨论性与生命周期、不同的年龄阶段的性行为、青少年时期的性感受等话题。学生真的渴望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因为他们的父母从来不会和他们谈论这类话题，如果学校不教的话，他们只能去一些网站或者社交媒体上去学习。
第八个核心概念是性与生殖健康。我们和学生讨论非意愿怀孕和避孕等话题，也会展示如何使用避孕套。在我们的文化环境中，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有些父母会质疑说孩子们太年轻，不必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但我们坚信在课堂上传授这些知识是有助于学生健康成长的。并且我们也会分享关爱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病人以及家庭生育计划等话题。
中学课堂上的性教育活动和教师培训
（图源：讲座PPT截图）
面对争议，面向未来
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也听说过2017年3月微博上针对我们编写的《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的讨论。这场讨论起源于一位小学二年级学生母亲的一则微博，当她女儿在家阅读我们编写的读本时，这位妈妈看到读本上“阴道”、“子宫”等词汇，她充满困惑，才小学二年级就学习这方面的内容？她在网上晒出了我们读本中的几张插图，并质疑读本尺度“太大”，从而引起了全国范围的广泛关注和讨论。
2017年，媒体报道某幼儿园发生儿童虐待事件，中央电视台采访我，我介绍了我们在幼儿园开展的性教育课程，比如我们让孩子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我们也让孩子们了解自己的身体，让孩子们知道自己身体的感受，特别是当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并告诉孩子们什么是好秘密，什么是坏秘密。当某些事情发生在孩子们身上时，他们就可以利用课堂上所学习的知识和技能来保护自己。
我认为，越早开始性教育课程越有益于儿童的成长。但是有些父母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孩子还太小，不需要性教育。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全面性教育，我在中国大学慕课上开设了性教育相关课程。我也在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相关课程，面向本科生开设了人类性学课程，面向研究生开设了儿童性发展与性教育、性教育专题两门课程，这两门课程都可以在中国大学慕课上看到。
引导儿童了解并表达自己关于身体的感受
（图源：刘文利主编《珍爱生命——幼儿性健康教育绘本》，《好秘密 坏秘密》分册，P14，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你们可能也从各大媒体上了解到“N号房事件”。上个月我们刚在百度进行了线上直播，将近一百万人加入讨论。我认为，在中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儿童性教育，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支持儿童性教育，希望在未来我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帮助儿童青少年了解性知识。
以上就是我想与大家分享的全部内容，感谢你们关注儿童性教育研究。我们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爱与生命）和微博平台（@北师大儿童性教育）。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欢迎持续关注我们的性教育研究和实践，也欢迎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在中国，我们需要更多人来推动全面性教育，从而让更多人意识到性教育对儿童青少年来说有多么重要。
再次感谢你们！
作者丨刘邓军 刘文利
编辑丨陈皮 罗方丹 刘文利
排版丨Tenlossiby
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 出品